四十四

    夜深寒露重，只闻打更声从远方传来，又缓缓隐匿了声迹，从顾逝川离京后，德明睡的就不太安稳，做了一晚上凌乱的梦，最后被青秀打断。

    “殿下，门房说外面有人求见，带了信物。”

    德明睁开疲惫的眼，揉了揉太阳xue，看向窗外，天还是黑的。

    接过青秀递来的物件，方正的盒子，打开是一方青翡镶金玉如意，玉如意为方便携带摔成两节，揣在小匣子里。德明看见这方如意眉头一跳，抬头吩咐道:“把那人带我房中，不要让别人知道，告诉门房今晚谁都没来过。”

    青秀领命退下，德明看着匣中之物，这方玉如意她认得，是赵文同佳馨成婚她送去的贺礼，能毫不在乎的摔成两块当做信物的人，想来也只有佳馨了，德明抿唇攥紧盒子一角，不知为什么，德明心里涌现出一阵恐慌，脑海莫名蹦出玉碎两字，压的胸口千斤重。

    求见的人很快被领进了屋，德明端坐在椅子上，盒子摆在手侧，那人进屋摘下兜帽，露出苍白的脸庞，德明看着面前的女人，对她有些印象，她是佳馨孩子的奶娘，胸口的闷又加重了。

    奶娘跪在地上，脱下斗篷，还未断奶的婴孩正埋在她胸前，奶娘将夹杂在襁褓中的手帕，递给青秀，德明接过，帕子没有任何图案，只在最角落处绣着馨字，奶娘跪在地上，低头垂泪不语，婴孩不知自己的母亲已经离去，还在天真的含乳吃奶，声音微小却在满室沉默中无限放大。

    “你暂时先留在公主府喂养小公子，过段时间本宫会派人把你护送出城，你不用担心。这些日子你同本宫住在主院。”

    奶娘用袖子擦眼点头，怀中婴孩吃饱了，小声的打着嗝。德明看着他，末了才开口问道:“他叫什么名字？”

    “回殿下，小公子叫安礼。”

    “佳馨侧妃起的？”

    “回殿下，是的。”

    德明侧脸不动声色揩过眼角的泪，挥手让青秀带人下去。

    平安顺遂，礼让谦卑，是佳馨对孩子的祝福与期盼，也是她一生追赶都未曾实现的愿景。

    更声邦邦，德明看着面前的融化烛泪，枯坐到天明。

    赵王府的世子侧妃殁了，白幡还没挂起来，王府就被楚煜带人围了，赵王这边还没来得及派人寻找不见的小公子，就被楚煜请去了宫里，赵王妃也一并同行，这一切来的迅速，走的也迅速，世子侧妃的葬礼继续，只不过主位少了两位当家人。

    佳馨的葬礼德明没去，她在府里看孩子。

    安礼很乖，平日安安静静的，只有饿了，有需求才会弱弱的哭叫几声，毓敏摇着小床，拿着拨浪鼓逗着小安礼。

    德明坐在一旁清理手边账目。

    毓敏看了会儿孩子，便把手中的拨浪鼓放在安礼旁边，起身走到德明身边。

    “你要去边关的话，安礼怎么办？”

    德明手中动作一顿，转头看向摇篮里的安礼，婴孩天真无邪手脚并用抱着拨浪鼓啃着，垂眸回道:“我带他一起。”

    毓敏无声坐在一旁，德明把手边点心盘子推向她说道:“我答应过佳馨，保他平安长大。”

    毓敏拿过一块花糕，听到此话略有惊讶抬头:“那…他…以后要留在京中吗？”京中口舌纷杂，安礼若在京中长大，难免不会知晓自己身世。

    德明合上账本，又拿了一本，目光直视某一页说道:“不，我会给他找个好人家。”

    毓敏没在说什么，只在一旁安静吃糕点。

    从公主府回来，天色已见暗沉，夜色将至，府中晚膳桌上只有毓敏和恪王妃两人。

    “爹爹和楚煜呢？”毓敏下午在德明那吃的有些饱，只是象征着喝了些粥。

    “去宫里了，敏敏，这几日不要出去了，陪娘在家里呆着吧。”恪王妃也没说原由，笑着递过松茸粥。

    毓敏聪慧，自然也知道其中原因，点头说好。

    晚膳过后，毓敏陪恪王妃下了几盘棋，看恪王还没有要回来的模样，恪王妃就打发毓敏先去睡了。

    毓敏是被雷声惊醒的，明明白天还是响晴的天，到了晚上云朵趁着夜不动声色铺满整个天空，要下雨了，屋子里就有些闷热起来，毓敏翻来覆去被热的有些焦灼，光脚跑到窗边把窗子推开，外面被电闪雷鸣照的半亮，然后毓敏就看见了楚煜。

    他从院门走来，身上的官服换成行军的军服，腰侧别着长剑，但是毓敏知道，楚煜更擅长用长枪。

    楚煜没想过毓敏这时候起来开窗，他原本想在远处看一看，看见毓敏腿就不听使唤的向她迈去。

    毓敏跪在窗下小炕上，一只胳膊趴在窗台，一只手扶着窗棂，仰头看着面前的楚煜。

    闪电骤然劈下光点留在了毓敏眸中，楚煜克制自己不去抚摸那双亮晶晶的眼，侧头抿唇道:“放一会儿就把窗子关上吧，要起风了。”

    毓敏不理他的顾左右而言他，直接发问:“你来我院子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楚煜语塞，无言立在窗前，确实要起风了，几缕湿风打着先锋在他衣服下摆鼓动，几次呼吸，楚煜还是没克制住心中所想，不看毓敏眼睛回着:“我…我要去边关了，今晚就走。”

    这次轮到毓敏语塞了，她忽的一下直起身子，手没扶住窗，向后一仰，楚煜眼疾手快抬臂挡住折返的窗子，倾身护住毓敏。

    毓敏依旧跪在小炕上，只不过上身被楚煜揽在怀里，他的怀和他的背一样，能挡住一切厄运。

    楚煜抱着毓敏，他现在应该松开，然后看着她去睡觉再替她关好窗子，可他不想放开，毓敏软软暖暖的，贴在他身上，长发埋在楚煜鼻子，吐纳间都是芬芳。

    毓敏目光越过楚煜低下的肩头一时不知落在何处，她没挣脱，任由楚煜抱着，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现在的行为，心里纷乱如麻。

    就让他抱一下吧，他要去边关了。

    边关二字触动了毓敏某个神经，从前她从未觉得，今晚她却有些害怕楚煜一去不回，为什么？这种感觉为什么？为什么她也想跟随他一起走？

    二人不知隔窗拥抱了多久，直到风势大了，楚煜才不舍的松开毓敏，扶着窗子让她去睡觉。毓敏还在莫名的情绪中没出来，迷蒙的看着楚煜，思索了下，让他等等，自己跑进内室翻起箱子。

    楚煜不解，但也顺从的扶着窗子等，一会儿，毓敏从内室跑出来，将一个荷包塞进楚煜胸前衣服里，甩了一句:“活着回来。”拍掉楚煜的手，关上了窗户。

    楚煜做梦样将荷包拿出来，荷包只绣了几朵海棠，还没绣完，打开里面，楚煜看见装的物品后，温柔汇入眼底，里面只有一缕缠着红绳的青丝，散发出和毓敏同样的馥郁花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