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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1 情真反将人儿远

    情真反将人儿远

    一片扇肝灼肺的断续嗽声中,文泽几乎被文鹤抱回去,一路不曾使一人与他换过手。文泽的僮儿玉鲤自在一旁啼哭,文鹤面色铁青,始终不则一声。

    纯仁见状如此,肃声向英王致歉,英王早觉理亏,并不以文鹤失仪为意,反着急宣了太医问脉,还安慰纯仁一番。

    人至楼阁前,文鹤就要扶文泽下车,文泽却忽扯住文鹤衣袖,细细喘着,说不出一个字。文鹤低头看他,文泽还捉紧了哥哥衣袖,双唇翕合再三,呛咳一阵,勉强吐出一个“蕴”字。

    文鹤一阵窝火,强忍下去,低声道:“可是怕蕴儿瞧见?”

    文泽阖眼稍点一点头。文鹤再将他扶紧些,转头吩咐左右道:“四爷先抬我房里,不要给小姐知道。”说着托了文泽腋下,将人抬回去。

    傍晚,太医奉旨诊过脉,施了针。文鹤还翻出弟弟常用的丸药、喂下一颗,慢慢见他略略消停,昏沉睡去。

    夜就沉下去,窗外无征兆地落下雨来,雨声淅沥,伴着文泽呼吸间胸内发出的细微嘶鸣。文鹤守在床前,烛火昏沉。昏夜中,弟弟面孔忽明忽暗,玉白的面色,一抹笑唇颜色浅淡。文鹤耳边忽就响起一个极威严的声音,高声问着:

    “你还要管他一辈子?”

    “我为何不能管一辈子!他是我兄弟,他的事我来张罗,不劳父亲费心!”是他自己,二十多岁,梗着脖颈同父亲呛声。

    “我自能寻个一等一的女人来,这样一个克夫女子,绝对不行!”

    “究竟是谁克了他!”

    窗外忽然一片电闪,春雷隆隆滚过,淹没弟弟的细喘声。雨仿佛就急些,窗牖缝隙里透进一丝冷风,文泽阖着眼,胸前一阵起落,接着咳嗽起来。文泽忙伸手抚着,再将他被子掖紧实些。

    门外忽然一阵“咯咯”,有人敲门。文鹤回首,一个高大身影映在门外,他给文泽落下帐子,转身拾起一支烛台去开门。

    纯仁举了伞独自立在门外。

    文鹤一见是纯仁,连忙让进来,再将门扉紧紧闭上。纯仁等不得问安,掸着身上雨珠低声问道:“文泽可好些?”

    文鹤小声答应:“睡了。”

    纯仁点点头。“方才你可将王爷吓着了。”

    文鹤一怔,敛色退后两步深深作揖。“弟失仪了。请家主责罚。”

    纯仁摇头,“罚甚么。罢了,不说这个。太医怎么说?”

    文鹤望望里间帘帐。“倒不打紧,只是忒吃了冷风,这次犯得急,怕很要调养一阵子。”

    纯仁点头,“看这雨落下来,梅雨也快了。我猜这趟鹿苑大抵也就要罢了。只是他这样,如何挪动得?还是我去请王爷旨意,留他在此养一阵子罢。”

    文鹤立刻撩衣跪在地上,再开口时声气已带着几分泪意:“皆是弟的过错!这样的天气偏劝他来,还要带着蕴儿。出了这样事我一点儿不晓得,害他骑了恁一匹烈马,若真有个闪失,弟罪无可恕!”

    文鹤说着声音就有些急起来,纯仁连忙摆手止住,侧耳细听一阵,里间并无动静,他这才将文鹤搀起。文鹤接着就无话,青白着一张脸将手掩在额角。纯仁望着,不由深叹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你当真方寸全乱了。”

    文鹤闻言一怔,纯仁也并不再说,只道:“也罢,你这几日便守着小泽罢,王爷跟前有我。他既不愿教丫头瞧着,也就先不必回房了。我已吩咐这几日教琅哥儿带着蕴儿,他醒了你也同他说一声儿,让他不必挂怀。再有,也替我问一声罢,我就先走了。”

    文鹤一一答应,纯仁就要离去,回头往床前又望一眼,沉默一阵,再低头沉吟道:“我知你自小……”话才起头又截住,转而道:“我也算与你同病相怜,多少理会得。然而人究竟不能时时刻刻拿这样事……你恁般自苦,别说自个儿难过,文泽能痛快么?他还恁的同你亲近?”

    “别反将人推远了……”半晌,纯仁撂下这句,撇下文鹤顾自去了。

    文鹤怔在原地,胸底一片“嘡嘡”。 隆隆又一阵雷声,文鹤跌坐在圈椅里。灯火忽闪明灭,幽暗中,又是那棵香橼树。

    无数次午夜梦回,拂不去的情景。爬山廊,明远楼,文鹤攀着鱼鳞瓦踩在房顶,再踏了那细碎瓦片攀住那棵香橼树。

    树上花开正盛,数不尽的牙白色小花,一树澄香气味。再往前些,就快够着了。春水幽池上,一杆春枝不知为何提前结了果,玲珑可爱的几个小小香橼,还不过杏子大小,母亲前日在地上拾着一颗,爱极了那酸涩清香的气味。

    父亲说酸儿辣女,他必定是要得着一个弟弟了!文鹤踩了那香椽树干,一手扶着树枝,往前再够一够。究竟够不着。文鹤望望脚下,离地怕有一丈高了。底下便是湖石岸,再往前些,不远处就是池塘了。

    文鹤立在树上,叉着小腰犯起难。都到这了!他伸臂再够一够。最多不过一臂距离,只差一步,文鹤闭了眼将心一横,扶着树杈颤巍巍向前踏一步,努力将手够着那结满果子的枝头,指尖将将碰着。只再一点!文鹤松开另一只攀着树干的手再一踮脚,“咯嚓”,一枝果子到手了!

    画面猛地暗淡下去,里间一阵咳嗽,文鹤回神,泪不觉间早是满颊,他顾不及擦,大步赶回文泽床边揭去帘帐。

    文泽面色愈白,皱了眉毛嗽声连连,文鹤扳着肩头将他扶起来些,文泽翻身朝了床外,面孔低垂咳得愈发厉害,文鹤一手帮他捶着,另一手拾过痰盒帮他捧着。若许一阵搜肠刮肺,文泽终于缓过来,抬头半睁眼觑一回。

    “哥?”

    他疑惑似的,瞧着眼前身影。

    “是我。起更了,睡罢。”

    文泽并不动,抬头望着兄长,文鹤轻轻将他扶起,扳过身子放他回卧在枕上,重将被子给他盖严实了。

    “睡罢。”文鹤尽力微笑道。

    文泽瞬着眼睛,看清哥哥眼下一片湿红。他笑了,提着唇角,没开口先喘一阵,再弯了眼梢轻笑道:“哥给我唱支旧院的曲儿,我就睡。”

    文鹤还红着眼眶,“噗嗤”笑出一声,低声唱道:“五月艾虎悬门户,相思懒饮菖蒲酒……”

    文泽慢慢就阖了眼,文鹤轻声还唱道:“粽儿自己解,不由人好心孤。蘸一蘸砂糖,乖,心是苦……”

    几句未完,文泽昏昏睡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