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十二.生变
八十二.生变
萧知遥再醒来时,发现自己躺在软榻上,姜醉离守在自己身边,撑着头小憩,眉头紧锁着,睡得很不安宁。 她头还有点疼,脑子里的记忆全都零零碎碎的,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,梦里发生了很多事,她记得好像…… 萧知遥:“……” 萧知遥猛地睁大眼,彻底清醒了。 大概是她抽气的声音太大,姜醉离晃了一下,被她惊醒。 “殿下,您感觉如何?” 看见姜醉离,萧知遥大脑宕机了一瞬,脸渐渐泛红。 “重枝?” 对上他关切的目光,萧知遥心里暗暗唾弃自己,逼自己收回思绪,勉强挤出一个笑:“我……” 她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,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。 姜醉离扶她起身:“您现在很难受吗?按理来说这个仪式应该不会有副作用的……” “……仪式?”萧知遥想起之前见到的那团自称她家黑龙祖宗的光,抬起右手,果然瞧见手侧隐约闪着龙鳞状的光纹,“所以,第九重的门槛就是指的这个吧?” “嗯,这也是开启龙脉入口的钥匙。”姜醉离颔首,见她没什么大碍,才放心了些,“墨氏先祖当年在梦乡留下自己的逆鳞,借大灵君的『化梦』为他和太祖的后人提供突破之路,也只有持有这枚蛟仙令咒的人才能靠近龙脉。但传承的过程,任何传承者都不得透露给后人,必须由她们自己接受完成考验。” “这个他倒是提醒过了……”想起这个,萧知遥面色变得有点微妙。 那团光应该也是墨真借大灵君之力留下的残魂幻影,像设定好行动的傀儡,在接受传承的人打破幻境后出现为她们解惑,传授心决,顺带警告一下她们不能泄题,还说让通过考验得到他的令咒的人有空记得去宴圣山加强他的封印,无论修习的是萧氏的『羲和赋』还是墨氏的『业』都可以,别被世家钻了空子拿回气运。 除此之外,她家神奇的祖宗还说自己在大灵君的领域里做了手脚,要是遇上打不过的叛贼或者外敌,王朝将倾,也可以用他的令咒躲进梦乡。大灵君自梦而生,只要世人还会做梦,梦乡就不会消散,很安全。 ……该说不说,真是一位为后人着想的好祖宗啊,就是……还给她留了一个大坑…… “总之您没事就好。”姜醉离神情转而严肃,“其实您已经昏迷了三日,这期间臣收到了京城来的急报……” “古垂、牧恩、大宛三国反叛,南域大乱,还有……狄戎二十万大军袭击雪州,红月血骑死伤惨重,太阴……阵亡。” …… 萧知遥和姜醉离连夜启程,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燕上京。 以如梦郡和燕上京的距离,正常速度要走半个月,她们日夜兼程,几乎不眠不休,将时间压缩到了极致,在一周内赶了回去,进宫时已是晚上。 “好端端的北疆和南域怎么会突然全都起了乱子?现在都快五月了,而且狄戎刚值新君继位,自家王庭的破事都还没解决完,也没理由来发疯啊?” 光顾着赶路,加上为了压制尚未完全融合的传承不能太过分心,萧知遥还没来得及询问具体情况,如今在去昭心殿的路上,她总算有机会问了。 “臣亦不知,密信上没有细说。”姜醉离摇摇头,“陛下的意思是让您先安心接受传承,让臣确认您没有大碍后再带您回来,一切以您的安危为重。” “都这种时候了还……”萧知遥皱眉,正想再说什么,远远看见大宫侍在前面等候,把话咽了回去。 “太女殿下,姜相,你们可算回来了!”苏行盏快步上前,福了福身,“陛下正在内殿等候两位,请随奴来。” “有劳苏大人引路。” 两人随着他进殿,殿中只有女皇与大总管,见女儿终于回来,萧渡川连礼都没有等她行完,亲自走到她身边,执起她的手将她仔细打量了一遍,确认她没受伤才松气:“好孩子,看来你成功了?” “是,儿臣不负所托。”萧知遥看母亲神色憔悴,不免担心,“母皇,您身体可好些了?父后没给您添麻烦吧?” 萧渡川揉揉她的头,笑着道:“朕能有什么事,你父后也好得很,他只是先睡下了,放心吧。惑心,也辛苦你照顾遥遥了,你想要的答案,找到了吗?” “……”姜醉离眼睫一颤,躬身道,“劳烦陛下挂念,臣……找到了。” “那便好。都坐吧,又没外人。”萧渡川点头,没再多问,牵着女儿坐下。 萧知遥始终牵挂着敌袭之事:“母皇,边境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?狄戎为何突然进攻雪州?” 南域她还能想得通,那些边境属国早有不臣之心,如今西南五府的家主有四位都在燕上京,只剩缘灵侯还在封地,而缘灵先前受创,丢了一批军备,那些小属国有想法她并不意外。可狄戎……戚长陵又不是傻子,自己的王位都还没坐稳,反倒先来侵犯大深?她就不怕压不住王庭的豺狼吗? “和南域是一样的理由,戚长陵和她们联手了。”萧渡川摩挲着手中的茶杯,缓缓地道,“遥遥,你知道的,京中有戚长陵的眼线。” 萧知遥自然知道这个,洛觞就是被那些人救出来的。 “你和惑心同时离京,这不是秘密;朕这些时日身体不大好,也不是秘密。而岐泽代行相职,需要留在燕上京,巫氏不提也罢,裴氏……太阴毕竟年纪大了,狄戎这次突袭……”萧渡川轻叹道,“当然,最主要的是你不在京中。” 萧知遥一怔:“我?” 和她有啥关系?虽然戚长陵在燕上京为质的时候她是打过她,但她应该也没这么怕她吧?这都过去多久了。 “傻丫头,难道你还不知道自己北疆的声名吗?咱们的小战神殿下,那些狄戎蛮子可都怕你呢。”女皇笑着,眼中满是对女儿的骄傲,“岐泽已经带着莲莲回北疆主持大局了,裴家的小丫头跟着她们一起,你姨祖母和厄之侯也赶回了南域,战局已经稳定,你不用担心。接下来你只要好好稳固境界,领悟先祖留下的遗产即可,你不是想突破第九重很久了吗?” 萧知遥闻言沉默了良久,突然抬头:“母皇,我想去北疆。” “不可!”萧渡川愣了愣,厉声道,“你现在已是皇储,岂能轻易离京,甚至还要上战场?若是你出了什么事,受了伤,谁担得起责任!” 姜醉离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自请去北疆,也跟着劝道:“是啊殿下,您万金之躯,切不可如此莽撞啊。如今两边有墨公和厄之侯坐镇,那些叛军掀不起什么风浪的,您就安心留在京城修炼吧。” “既然战局稳定,我为何去不得?”萧知遥与母亲对视,扯出一个难看的笑,“母皇,儿臣想去抢功,不好吗?若能两度平定狄戎,儿臣必定名垂青史,不就正好如了您的愿?” “殿下!”姜醉离慌忙按住她的手,怕她再说什么激怒女皇的话,“陛下,太女殿下忧心您和边疆战事,奔波数日未曾合眼,想必已经累了,臣先送她回东宫休息……” “我不累。”萧知遥打断他,“娘,您实话告诉我,北疆究竟是什么情况?怎么会连太阴大人都……” 刚听说边境遇袭时,时机太巧,她差点都要以为这又是她娘的谋划了,毕竟她娘不是一直都想让她成为大深最伟大的皇帝吗,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派去北疆帮忙的准备了,可是她娘却让她安心留在燕上京,不要再插手这件事? 戚长陵这次显然蓄谋已久,甚至与南域属国联手,那谁能保证她没有其他盟友?红月血骑虽然不过千人,但各个以一当百,她们修习『血饮刀诀』,以血为衣,愈战愈勇,八位月相卿至少都有八阶以上的实力。裴氏太阴更是九阶巅峰的高手,裴氏最强之人,她才是真正名震北疆的战神,是狄戎人的噩梦,如今却战死沙场,血骑也遭到重创,死伤无数…… 那可是二十万大军,狄戎的战力只怕已倾巢而出,而即便是墨氏的凭风军,也不过五万人,就算加上其他驻军,能凑出十二万已是极限,母皇却说什么战局已经稳定,她也不是傻子! 南域的情况她倒不算太担心,先前厄之侯这个主帅虽然不在,但一来厄之的重骑军团灾厄之影常年驻守边境,又有西暝的黑鲨群辅助,二来南域还有一支火炼府拿银子和奇珍异宝砸出来的奇兵,整整四千人全部被高阶祝具武装到牙齿,就算所有的属国一起反叛也不是她们的对手。 不是她不相信明夜姨母,但她实在放心不下。至少她还算了解戚长陵,总能帮上点什么。 更何况……她的友人都在北疆,还有血骑死伤惨重,也不知道那位裴七公子现在如何了。 “……不算太好。”女皇闭了闭眼,终究没再瞒她,“狄戎这次是有备而来,打了裴氏一个措手不及,雪州被连下五城,血骑伤亡过半,不仅是太阴……亏月卿、残月卿阵亡,弦月卿、朔月卿也都重伤。岐泽回去后是勉强稳住了局面,但也没什么进展,失地尚未收复,两军一直僵持不下。朕和岐泽商议,从火炼调配一批祝具和一千祝融军前往雪州支援,再向巫神塔借几位大巫……” “弦月卿重伤?!”萧知遥猛地站起来,“怎么回事,谁伤了他?可有生命危险?” “生命危险倒是没有,具体的战报里也没写。”萧渡川说着迟疑地看了她一眼:“朕没记错的话,那弦月卿是个男人……遥遥,你认识他吗?” 萧知遥面色一僵:“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……是、是裴含殊暗恋他,儿臣听她提过几次!这不重要……母皇,就让儿臣带援军去吧!” “胡闹。”萧渡川皱眉,“朕说了,你就好好待在京城,哪都不许去。” “狄戎有整整三位九阶高手,而如今北疆的九阶中,太阴战死,巫氏心怀鬼胎,只剩姨母一人,如何是她们的对手!” “那你就更不能去!”女皇拍桌起身,大怒道,“你可是太女!是大深的希望!大深的武将还没有无能到需要皇储亲自出征的地步!” “大深的希望从来不是一个皇储,是百姓和那些将士!” 眼看母女二人又要争吵起来,鹿歇赶紧扶住萧渡川,为她顺气:“陛下!您忘了侯女走之前怎么强调的了?切记不可动怒、不可过喜过悲!” 姜醉离也劝萧知遥:“殿下您也少说两句吧,陛下是为了您好,战场何其凶险,切莫任性啊。” 萧知遥语气稍微收敛了些,只是仍然不肯退让:“战场凶险,那予鹤和似眠又如何去得?” “墨华莲是墨氏世女,也是凭风少将军,她在北疆是理所当然,裴含殊则是回去吊唁太阴。你跟她们能一样吗!”女皇疲惫地揉了揉眉心,“行了,此事无需再议,朕不同意!上一次朕就被你摆了一道,这次你想都别想。你们这一路赶回来,时候不早了,早些去休息吧,明日再去向你父后问安。惑心你也是,今日就歇在宫里吧,明日朕让凤羽卫送你回相府。” “是。”姜醉离躬身谢了恩,拍了拍萧知遥的肩,“殿下,咱们走吧,别影响了陛下休息。” 萧知遥立在原地,执着地道:“母皇,儿臣必须要去。” 她抬起手,露出衣袖遮掩下的龙鳞:“墨真留在梦乡的传承不完整,还有一部分被留在黎州。儿臣已经一只脚踏进九阶,但若不能找到墨氏的那另一半传承,就关不上这道门。” 还不待女皇说什么,鹿歇先一步闪至她面前,抓住她的手腕,在摸到她的脉象后面色渐渐凝重:“这是……竟还有这种邪门的术式……” 萧渡川顿时大惊:“什么意思?淮左,遥遥怎么了?” “陛下,老奴也从未见过这种情况,恐怕确实如太女殿下所言……姜相大人可有为殿下切过脉?”鹿歇转而看向姜醉离。 “……不曾。”姜醉离暗暗自恼,他竟有如此大的疏忽,光顾着边境战事,见萧知遥表面无事就真的没多问,甚至没有为她检查身体情况。 是他失职。 姜醉离执起萧知遥的手,细细把握她的脉象,脸色也越来越难看。 “殿下,是臣疏忽,竟没发现……” “与您有什么关系,是我自己瞒着的。”萧知遥轻轻一笑,“蛟仙的本意是怕有歹人利用萧氏后人夺走他的力量,或是对龙脉不利,所以只有墨氏也愿意相助,才能得到完整的传承,反过来墨氏那边也是同理。毕竟萧墨两族同生同源,能得两族信任者,一来一定是两族后人,二来,想必也是一位贤良之人。当然,即便传承是完整的,再退一步来说,不光是羲和赋的第九重,还有我的红莲剑诀,都需要在战斗中才能成长,唯有实战才是突破的根本。” “所以,娘,我必须去北疆。” “……”萧渡川闭了闭眼,最终一切思绪都化作长叹,“罢了,随你去吧,朕说不过你。不过你得把衔烛带上,不然朕实在不放心。” “娘,谢谢您。”见她答应,萧知遥脸上的笑真情实意了不少,“就不用劳烦师尊跟着了吧?他腿脚不便,随儿臣长途跋涉也太危险了。您别担心,我没事的,这脉象虽然看着诡异混乱,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影响,只有……唔……” 该死,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开始疼了……萧知遥扶额,挡住自己逐渐狰狞的表情,只觉得脑袋一突一突的疼,就像刚从幻境中清醒时一样。 ——这就是那条疯龙把自己的逆鳞一斩两半后给传承者们留下的大坑,虽然可以一只脚踏进九阶的境界,但只要一日不找到完整的传承,就随时都可能发作,状态越差越容易头疼,她太久没有休息,又一直紧绷着精神,大概是因为如今突然放松才……而且增强的内力也不一定稳定,会在原本的境界和九阶之间乱窜,所以才导致她的脉象看起来诡异。 “遥遥!” “殿下!” 三人被她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,萧渡川慌乱地抱住脚步虚浮的女儿:“遥遥,你不要吓娘!淮左、淮左!快救救她!” “娘,没事……我只是……”萧知遥靠在母亲怀里,勉强运功试图压下那阵痛意,右眼中红光闪烁,隐约可见蝶影。她大口喘息着,没有抗拒鹿歇为她传输内力,“只是有点累了……好好休息一晚就没事了的……真的。” 萧渡川扶她坐下,心疼地为女儿拭去额间的冷汗:“遥遥,抱歉,娘不该让你去梦乡的……” “别说这种话呀。”压制住这次的头疼后萧知遥呼吸渐渐平缓,笑了笑,“是女儿自己想追求力量的,如果这点痛苦都受不了,何谈武道的极致?何况这也不算什么……只是这几日赶路确实有些累了……” 姜醉离眼中闪过忧虑,悄悄背过手,掐了几个指诀。 卦象没有问题……趁没人注意到自己,姜醉离微微侧身,抹消起卦的痕迹,抬手擦掉嘴角溢出的血丝,才上前为萧知遥再把了一次脉:“的确是过度劳累所致的头痛症……一般不会发作,只有遇到极端情况才会无法压制,平日只要按时休息、不过度运功便不会有影响。” “那快带她去休息!不……东宫太远了,阿盏,去给她换一套新被褥。遥遥,今夜你就安心歇在娘这,哪都别去了。”萧渡川说着就要扶她进去。 “这太僭越了……”萧知遥连连拒绝,昭心殿可是女皇的寝宫,连君侍都不能留宿,她在这里像什么样子,而且也怪不自在的,“娘,我真没事,东宫也不远,您总得让我回去和令玉他们报个平安吧?” “这有什么,你爹不也没少睡。也罢,你不愿就算了。”萧渡川看她实在不愿意,最后还是没强留。 姜醉离道:“陛下,臣送太女殿下回东宫吧。” 萧渡川颔首:“也好。阿盏,你去送送她们。” 待她们走后,萧渡川颓然地坐在矮榻上,再难掩疲态。 鹿歇拿来一件大氅给她披上,跪着给她按腿:“既然您不想殿下去,不答应就是了,伤了龙体多不值当。” “若是没有那一半传承的事,朕不可能答应。”萧渡川轻叹,“现在的北疆……可不比三年前。裴氏的弯弯绕绕你也清楚,太阴在时还能镇的住,如今太阴逝世,又未立继承者,她的四位亲传一个在朕这,一个英年早逝,两个重伤,里面还有一个是男人……呵,有的闹呢。” 鹿歇只垂着首,没有接话。 夜已深,女皇早就困倦了,好不容易等到女儿回家,悬着的心总算落下,尽管出了些岔子,终究还是难掩疲意。她撑着头,渐渐阖眼,在快睡着时又被惊醒。 “不行……不行!朕不放心,淮左,你也随遥遥同去吧。” 鹿歇一直守着她,抿了抿唇:“主人,老奴走了谁来保护您?而且您忘了吗,老奴发过毒誓……此生绝不再踏入雪州一步,也绝不再见任何一个裴氏之人。” “可我不放心!”萧渡川握住她的手,声音都在发颤,她努力维持平静,放柔语气,“老太阴逝世,难道你就不想去见她最后一面,为她送行吗?” “……”鹿歇别过头,“我不配见她。” “阿歇……就当是为了我,你去帮我保护遥遥,好不好?” 女皇向来知道该如何让她忠心不二的大总管服软。鹿歇张了张嘴,看着满目憔悴双眼发红的主人,终究再说不出拒绝的话。她闭上眼,深深跪伏:“老奴……遵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