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(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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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他打开家门时,食物的热香和洗洁精的味道从室内向他迎面飘来。基里艾洛德人脱下鞋子走进客厅,意外地发觉饭桌上的晚餐摔烂了一地,而迪迦正跪在地上快速收拾着浪费掉的食物和那些碗碟碎片,然后仔细擦拭留下的油污。 迪迦没等他开饭,不过反正他也不必进食,更值得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。 迪迦心情很差。他低着头,瞳孔不断抽缩,苍白的面容阴郁地酝酿着黑云,手头的动作相当用力,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躁和怒气,而在基里艾洛德人向他走来的一刻慢慢缓和了下来。 “你是跟他打了一架吗?”迪迦没有抬头,用好笑的语气问。 “没有,我成熟了。”基利来把诗集放到桌上,蹲到迪迦身边。“我帮你。” “不用了。”迪迦擦干地板,到厨房倒掉垃圾,清洗抹布。“那你怎么花了那么久?你现在想吃东西,就得自己重来一遍。” “只是跟他聊天。”基里艾洛德人跟到他身后,“我不需要食物,不过你饱了吗?” “饱了。”迪迦关上水龙头,拿毛巾擦干手,奇怪地看了他一眼。“这倒是稀奇,你们有什么可聊?” “有关你的一切。”基利来回答,顺手搂住他的腰,抱着他坐回沙发上,身体向后一倒,让他像刚刚一样仰靠在自己怀里。 “有意思。”迪迦顺势枕着他的胸口,拿起Evil刚刚还来的诗集,舒舒服服地继续看书,伴随着脑海中基利来为他而妒火中烧的情形的想象。“说些什么?” 基里艾洛德人犹豫了一下,含糊不清地说:“唔,比如怎么让你开心?” 迪迦淡笑了一下,把书翻到上次标记的位置。“我没什么不开心,你也不需要更努力。” 魔人收紧手臂环住他的腰,在他的泪痣上轻轻一吻。“但我觉得……还不够。” 迪迦拍了拍他的手,神态松弛平和,就像注射了镇静剂一样。“我现在已经满意了。” 基利来没法安心。即使平静的状态下,他还是能从迪迦脸上看到刚刚那种飘浮在虚空中一般的、充满愤怒、绝望和不安的神情。“这样就够了?” 迪迦微侧过脸,眼睛由上而下地望向他,浓密的睫毛像扇子一样颤抖,半掩着他眼底投来的魅人的波光。“我说过了,我已经得到的东西就足够了。” 恶魔再次心驰神摇,体会到一阵欣慰喜悦。然后,仿佛受到山鬼的迷惑,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,几乎吻上那张柔软的唇,但这回他很快清醒,及时停止动作。 “……但未来呢?”基里艾洛德人难以不追问,尽管每次的结果都是演变成争吵和冲突。“就这样下去,直到末日降临,给人类陪葬?” 勾魂的媚色烟消云散,迪迦变回冷淡的脸色,把视线转回书页上。 “在那之前,你随时可以逃。”迪迦漠然道。“但我哪也不会和你去。” “可是你——” “你觉得我会害死你,还会妨碍你未来的宏图大志,就不用继续缠着我。”迪迦面无表情地打断他。“我也没那么需要你。” 基里艾洛德人无奈地一叹,握了握他的手腕。“我根本没有力量离开你。” “很好,那就别再啰嗦。”迪迦不耐烦地说,继续翻书。“除非你也想背叛我。” “不,永远不可能。”基利来再次环抱住他,手臂越收越紧,传递自身的体热。“我只是觉得……你不该像现在这样。” 迪迦翻页的手顿了顿,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。 “所以,你和Evil聊了那么久,就是为了这个?”迪迦合上书,从他怀中起身。“向他抱怨你如何不满意现在的我,想知道怎么把我修好,治好?” “不是——”恶魔慌忙拉住他。“我只想让你开心,一直都是。” 迪迦冷漠地甩开那只手。“又或者因为你很不满意,所以才特地去找那个愚蠢的机器人满足你?” “我没有!别这么——” “难相处?”迪迦冷笑了起来,做了个请便的手势。“那就离开这儿,去把机器人讨回来,然后带着它逃出地球吧,它会满足你一切的愿望,表现出任何你喜欢的样子。” 发觉迪迦似乎变得越发敏感易怒,基里艾洛德人无奈地捂了捂脑袋,然后用力抓住他的双肩,控制自己清晰地表达真实的心情。 “我只需要你。”恶魔注视着爱人的眼睛,仿佛注视永恒的星。“无论你是黑暗,还是光明,对我都是一样的……是我的引力中心。我的心脏,我的大脑,我一切的感觉都只能着围绕你。” 迪迦显而易见地平静了下来,默默垂下眼,无意识地抚弄诗集的烫金封皮。那上面印着一个浮雕的十字架。 “那还有什么不好?”迪迦低声问,困扰地皱眉。“你不是一直讨厌同情心过剩的傻瓜?” “是,可是以前……”恶魔轻轻伸出手,触碰迪迦的侧脸,轮廓一如从前般俊美温和,他的心也随之融化,变成溪流。“有时候,我看着你,你走出TPC基地,脸上一副背负着整个世界的表情……然后没走多远,你会留意到草丛里的一颗半死不活的花苞,你走过去,弯下腰,悄悄用手指触碰它,用光的力量让它开花,然后对它露出微笑。” 回忆至此,恶魔的声音越来越轻,像在叙述一个摇篮里的美梦。“很特别,很美,我觉得我的胃里,心里很暖,有点痒,好像就是花开了的感觉。” 一阵漫长的沉默,仿佛情感和思绪在时光的脚下挣扎摇晃,最终因筋疲力竭而泯灭火花。 迪迦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,冰凉的双手低垂交叠在深色的书本封皮上,像被狂风摧折抛下的树枝,在洼地默默干枯,自消自灭于无尽的黑暗中。 “那个迪迦已经死了。” “不会。”基里艾洛德人摇了摇头,用他灼热的手包裹住迪迦的手,然后抚向自己的心口。“至少,有一部分一直活在这儿,我能感觉到。” 恶魔的心跳如雄鹰振翅一般清晰有力,有火焰的高温。透过那具人类男性的躯壳,迪迦看到一缕熟悉的纯净光芒流窜其中。 良久,迪迦撇开脸,抽出自己的手,从沙发上站起来。“我要休息了。” 基里艾洛德人犹疑了一下,立刻又拉了拉他的衣角。“也许你想知道TPC现在的情况?” 迪迦回过头,眉头微微一皱,脸上是拒绝的表情,但没有开口阻止他说下去。 “月球基地被宇宙人摧毁,而那宇宙人伪装冒充唯一的生还者来到地球,混入了基地内部,影响高层决策,甚至正在用复制的分身替换他们。”基里艾洛德人用最快的速度说明总结。“对手足够狡猾,而胜利队得不到任何支持,处于孤立的处境,居间惠恐怕也没法阻止最糟糕的情况。” 他没说最糟糕的情况会是怎么样,但迪迦显然很容易就想象得出来,眼底产生了细微的变化。 “还有,那个小姑娘。”魔人脸色不自在起来,一提就晦气似的。“她去太空调查了,就凭一把玩具枪还有一架破飞机,她直接被捏死也不奇怪。” 保持着不变的姿势,在原地僵持了好一会儿,迪迦终于开口,神情平淡得像是对方连蝼蚁都不如。 “丽娜?” “是。”基里艾洛德人别扭地应道。 “她单独行动?”迪迦追问,语气听不出起伏。 “是。” 然后迪迦又不说话了,本就难以辨别的情绪波动减弱到进入了一片寂静。 基里艾洛德人对此无所适从,惴惴不安。无论迪迦是否依然在意七濑丽娜,他都需要得到确切的反应。 “虽然……我会感觉很糟糕,也不想你那么做。”基里艾洛德人勉为其难地打破沉默。“但如果你还是想救她的话……” 迪迦安静地盯着他看了几秒,忽然失声笑了起来。 “说了半天,就是为了这种事?”迪迦一副好笑的表情,心情似乎轻松愉快了许多。“那你不用担心,她的死活跟我毫无关系——她只是大古喜欢的女人,而现在这也不重要了,所以她什么也不是。” 基利来瞬间愣住,讪讪地辩解:“我并不是吃醋……” “我一点也不在乎。”迪迦加重语气打断了他,“如果你还不放心,可以立刻去毁她的容,打穿她的肚子,残忍地杀掉她。” 说到这,他顿了顿,唇边依然挂着微笑,眼中却只剩无尽的冰冷。“我都不会眨一下眼。” 恶魔呆滞地张了张嘴,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。 好一会儿,基里艾洛德人讪笑了一下,起身握住迪迦的手。“……那倒不必,我只想你好好的,确认你不会——懊悔、内疚、难过之类的。” 迪迦却已厌倦了这个话题,冷淡地别开脸。 “永远不会了。”他说,“无聊的问题没了?我要休息了。” 紧接着,迪迦抽回手,一边头也不回地走向浴室,一边开始解下衬衣扣子。 基里艾洛德人欲言又止,默默站在原地思索片刻,是该让迪迦独自在热水和蒸汽中沉思冥想、伤时感事,还是走进去和他一起洗个澡,再接着赤裸交欢一整晚,让他忘掉一切更好——最后基利来决定保持安静,直到迪迦需要他为止。 窗外的夜空进入最深的漆黑,唯有几颗星星像碎钻般闪闪发亮,光晕像细针刺破夜幕。 洗漱后不久,迪迦吹干湿发,换上宽松的旧T恤和短裤,一言不发地上楼进房,略过了惯例的睡前阅读,直接躺到了床上,并蜷着身子另一侧靠了靠,留出足够的位置。 于是,基里艾洛德人也第一时间钻入迪迦的被窝里,从背后牢牢贴合他蜷曲的身体,强壮的胳膊轻柔地抱住他,把他裹入自己燃烧般的体热中。 迪迦闭上眼睛,搭住那只搂在他腰间的手,倚着温暖的怀抱逐渐入睡。 又一个鲜活的梦,与平时有些不同。 他对生命最初的记忆只有混沌和空无,唯独自身的光芒照亮周围微不足道的一隅,让他在困惑中辗转不安,日复一日地对抗着世界原初的黑暗,努力认识自己、寻觅真实、散播光明。 时间过于漫长,而边际永远无法触及,他内部极深邃的地方渐渐因痛苦而病变,长出一颗毒瘤,却被以为是珍珠。 不过在这个梦里,那颗毒瘤消失了,他与生俱来的巨人之躯变得很轻很轻。 他出生在明净的房屋里,被父母的爱意呵护长大,拥有温馨的童年,金子一般灿烂的早晨。他并非身怀绝技的天才,但年轻茂盛、坚韧勇敢,扑面而来的广大世界让他惬意心悦而充满好奇。 尽管十岁时不幸因意外而失去了双亲,悲伤也并未长久伴随着他,在奄美群岛的爷爷家暂住几个月后,父母生前的朋友将他收养,那对好心的夫妇视他如己出,很快抚平了伤痕,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,成为一个善良温和的少年,也认识了更多朋友。 过了几年,他按部就班考上大学,但憧憬着飞向宇宙的大火箭,还有电视里那架优美华丽的战机,便作出了生平头一个充满雄心壮志的决定,说服养父母中止学业,加入TPC,报考胜利队。 虽然他的各项能力远远不够出类拔萃,拼尽全力依然落选,被分配到运输部,但他对未来满怀希望,坚持继续训练投考,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成功。 每个细节都清晰得栩栩如生,因此他毫不怀疑自己亲历了一切,且为之而心满意足,欣慰不已。 这就是他的生命——尽管渺小,却足够明朗丰富、美好规整。他会实现梦想加入胜利队,坐上那架漂亮的战机,把短暂的一生活到极致,也将与人相爱结婚,养儿育女,经历完整的生老病死。 然后,作为运输部的新成员,他第一次驾驶着大型旋翼机来到建设中的TPC总部基地,运输建筑材料,并为这座气势恢宏的庞然大物而惊叹。 虽然他潜意识里十分清楚,宇宙中还有无数更先进的科技文明、更壮观的军事建筑,但对于人类这等体格的普通智慧生物,能在短短数年间齐心协力,由一砖一瓦建成如此丰功伟绩,仍可称得上了不起的奇迹。 紧接着,强烈的阳光倾泻而下,他顶着刺眼的强光仰起头,看到了人间更伟大的一件奇迹。 原防卫军的飞行员正在进行战斗机的驾驶训练,其中唯一一名女性尤其活跃。 她非常年轻,脸庞白皙柔腻,留着男孩子气的短发,有长而卷的睫毛,深邃的重睑,又大又亮的黑眼珠,高高的西式翘鼻,鲜嫩的粉唇,浑身披着光泽,正如文学意象中坐在神龛里的不朽女性一般甜美温柔。 而吸引他目光的并不止是容貌。 她的力量掩藏于娇美之下,娇小的躯干灵敏结实,手上有长期握枪及飞行驾驶留下的茧子;她的嗓音甜润、稚嫩,但说话时只有强大的意志而无柔弱的乞怜;她是发光的白炽火炬,脸上有种坚毅不屈的神态,像油画里身披铠甲高举旗帜的圣女贞德,那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也在战火中燃烧,仿佛能从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宝剑来。 他看着她,同时了解她伟大的胸怀和温柔多情的心,心中顿生一种奇异的情感,好像世界的浑浊、由生存而起的污秽都不复存在,而从洁白中流出了秩序和谐的音乐。他一下子理解了那些作家对理想女性的崇拜从何而来。 “那不美满的,在这里完成;不可言喻的,在这里实行; 永恒的女性,引我们上升。” 但胜过诗中的天使,她不止是一个脆弱的虚构幻想。她真实地活着、向上生长着,像夏日一般旺盛灿烂,鲜艳夺目,昂首向天,让他赞叹心醉。 可当他不由自主地产生靠近她、触碰她的想法时,内部那颗发痛的瘤突然又出现了,磨得他生疼。也许是提醒他不该对这样美好的女子怀有任何俗世的欲望。 不,不对。他突然反应了过来。自己从未经历过这一切,那些特殊的情感理应也只属于大古,与他无关。 但是……有什么不同呢?他不知道,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大古的声音了。是因为大古沉睡了,消失了,还是因为大古的声音本来也是他自己的声音,他们本就是同一个“我”? 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思考,让他头痛欲裂,而梦境依然在继续,不由他掌控。 不出所料,他正式被任命为胜利队队员,而那个一见难忘的短发女子恰好就在飞燕号模拟装置的cao纵训练环节担任他的教官。他不得不尽量克制欣喜,克制自己投去的注视,以免显得太过无礼。 美丽耀眼、正直勇敢、富于同情心,同时也是一个强悍的战士,一个艺高胆大的天才飞行员,和印象中一模一样,正如他渴望的一切。他还注意到她的一点不同——由于和父亲关系恶劣,她的队服背后印着的不是父姓,而是她的名。 丽娜。他反复念了几遍,并为此感到脸红,然后偷偷用了个可笑的计俩满足小心思——他决定也把自己的名而非姓印在制服背后,那样以后他和她就能亲昵地互相称呼。 傻得可爱。他忍不住如此评价。但他没有奇怪自己是如何怀着青春少年特有的羞涩使出这种小花招。 然后那颗瘤痛得更厉害了,而且像癌细胞一样在扩散。他唯有忍受那种感觉,继续被困在梦里。 变化发生在不知不觉间。幸福和满足感已经一去不复返,只剩下那个疼痛的空洞,吸走所有的喜悦。 他的身体不复轻盈,又变得无比沉重,再次被虚无结成的网困住。 无论重重险恶,生活依然充实,他在胜利队认识了一群正直不阿的好朋友,和他们一起守护共同的未来,可他明明应该身在其中,意识却好像无缘无故脱离身体,没人看到他、听到他,即使他伸出手也无法触碰任何东西,只得孤独地飘在上空旁观。 还有那个女孩。含羞带怯的敬慕、轻颦浅笑的柔情、危难之际全心全意的信赖和保护……他知道她把他看得很特别——虽然未必是这个他。 不过也仅止于此了。在距离终点看似只有一步时,便该识破陷阱,立刻放弃。他可以在精神的层面欣赏她、思念她,但绝不会试图占有她。 他见过太多美好事物的消逝,更清楚偶发的情愫与人类的生命一样脆弱。 四月的樱花树下,红英盛放如云海渺渺,紧接着,演奏中的钢琴曲戛然而止,花海迅速枯萎消失。从中心开始扩散蔓延的疼痛和空虚越来越强烈,他想大声嘶吼,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。 另一个永恒的女性站在他面前,身披白袍,如雪的银发散发着月夜星光,气度崇高得比肩百丈巨人,庄严美丽的容貌接近神明,双目中藏有伟大玄妙的事理。 他对她的敬意胜过一切,正如她对他也是一样,即使他们之间从不涉及那种自私狭隘、多愁善感、如痴如醉的私情,她也总能以高度的理性在最接近心灵的距离予以他理解和慰藉。 直到她眼里的火炬突然熄灭了,用疲惫而麻木的目光看着他,和大地上懦弱卑猥的芸芸众生别无二致。 “即便是光之巨人,即便是最接近上帝的存在,内心也有弱点,有阴影,甚至——也会屈服于自己的欲望,作出未必正确的选择,不是吗?更何况是我?” 眼前的银发倏忽间染成乌黑,白袍也变为队长的制服。 他咧开嘴,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,疯狂地大笑起来。痛苦从缓慢的疾病凌迟变成了尖锐的利器直刺脏腑,接踵而来的是从背后击中他的激光炮。 真疼。炮击留下的伤口原本微不足道,但却迟迟无法愈合,反而在急剧溃烂,腐蚀出一个黑黝黝的空洞,和在他体内扩张的毒瘤汇合,最终引起一场黑色的大爆炸,风暴席卷了一切希望和恐惧,欲望和罪孽,悲苦和喜乐,过去和未来。 惊天动地的震荡结束,他并没有粉身碎骨,灰飞烟灭,反而重组成了新的自己。 没有光芒,没有希望,只有绝对的黑暗与空无,长久折磨他的疼痛也终于消失了,所有伤口和病变都成了他自然的构造,赋予他无拘无束的强大力量。 他可以报复,也可以占有和掠夺,把他所渴望的一切强行抓到手心里。 那个甜美可人,目光坚定的短发女孩——那个背叛他的罪人,也在他的手心里了。 黑暗的奥特曼把手抬起来,触碰到她牛奶一样细腻的皮肤,掐住她脆弱的脖子,感觉像握着百合花茎那么轻巧。 丽娜微张着嘴,无声地紧盯着他,柔软的嘴唇在恐惧中颤抖,噙着泪水的大眼睛像镜子一样映出他堕落的面孔,让他在病态的满足感中微笑。 他的手缓缓收紧,几乎嵌入她的骨rou中,彻底剥夺了她的呼吸。泪水从洁白的脸颊滑落,但她的挣扎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,以至于有些违反常理。 完全没有凡人面临时死亡丑态毕露的狼狈,她苍白的脸像水中的奥菲莉亚一般美丽,在短暂的惊慌之后,流露出一种脱俗的从容宁静,似乎就要回到远比尘世更完美的乐园去了。 好美啊。他心想,一边不紧不慢地加重力道,一边欣赏她濒死的神态,直到她眼里最后的光彩消失,成为他手里的一具冰冷的尸体。 那一瞬间,快乐汹涌如海啸,给他空前的酣畅满足。只是,那种快感消失得也和退潮一样快,一下子又在胸中留下了更大的缺口,暴露出满地废墟。他不再微笑,眼里只有阴暗冰凉。 为了填补缺口,他马上又抓住了另一名背叛他的女人。 当他掐住居间惠的头颈时,她平静得甚至没有流泪,仅仅只是蹙眉看着他,像在表达对他的失望。他尤其痛恨那样的目光,于是那只手恶狠狠地越掐越紧。 她依然保持着那样淡漠的神情,而头发变成银色,一身白袍随风摇曳,对他轻轻摇了摇头,然后便从他手里完全虚化消失了。 他无法理解,而心中失去约束控制的恶欲越烧越旺。于是,他的躯体一点点长高、变大,就像那急速膨胀的欲望和太阳消逝后无尽的漆黑。 黑暗巨人漠然俯视着人间大地,再无慈悲仁爱。他希望有一颗拖着火红尾巴的巨大流星从天而降,彻底焚毁这个已是炼狱的地方,但要是没有,就该他自己动手了。 他剩下的所谓同伴都在那里,新城、崛井、野瑞、宗方……而这次,没有谁还会来阻止他了。 破坏性的强大力量像沸腾的水在他体内翻滚,燃起黑色的历火,充斥于天地间,可见汹涌的波浪起伏。无助的人类被这股近神的能量强压死死按在原地,无处可逃,无法呼吸,只能颤抖。 他一步一步走去,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曾是他朋友的人,高塔一般的阴影将他们完全吞没。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怪物的畏惧和憎恶。 希望不再,一切的光明和美丽都已死去,他内心的刺痛、悲哀也变成了狂暴的怒涛,于是抬起手来,毁天灭地的力量瞬间由指尖释放,黑火凝成的光弹立刻击中目标,那些他所爱的、憎恨的、拼死守护的人们,也终于灰飞烟灭、不复存在。 光线逐渐黯淡下去,生命灭绝了,天空和大地也很快消失了,听不见声音,看不见光影,只剩下他孤身立足于虚无的深渊之中,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失去了意义。 很冷,很可怕。他一动也不动,茫然地迷失于亘古的寂静中,无声的寂静变成了撕裂折磨他的尖刀,浸透灵魂深处的绝望将他完全征服。 他忍无可忍地咆哮嘶吼,以自身为最后的燃料,释放出能量的震荡和光波,只待自己也烧成灰烬,回归来处的寂灭—— 直到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紧紧环拥过来,把他抱入炽热的胸怀中,将强烈的热力和生命感注入他空虚发冷的躯壳。 迪迦倏然惊醒,而基里艾洛德人安慰地搂着他,轻轻着抚摸他的胳膊和脑袋,迅速抚平了梦中的那股恐慌和痛楚。 然后,他发觉基里艾洛德人无缘无故变回了本体,肌体有灼伤的痕迹,心灯以异常的高频闪烁着,显示身体状态的虚弱和紊乱。 “……你受伤了?”他迷茫地问。 基里艾洛德人揉了揉胸口,忍着不适的表情,笑道:“看来这次的梦肯定不是和我zuoai——应该不是吧?这么狂野?” 迪迦不解地皱了皱眉,马上又注意到卧室像被台风刮过一样乱糟糟的,摆设东倒西歪,墙体出现裂缝,窗户也碎了,夜晚的凉风从缺口灌了进来。 他立刻明白了过来。黑暗之力很容易随着他的情绪一起失控,但这回被枕边人冒险强压了下来。 “你白痴吗?”迪迦用力推了他一把,疾言厉色。“我本来马上就会醒,你没必要在这种时候靠近我。” “我没什么事。”基里艾洛德人安抚说,按住跳动不止的心灯,黑雾在周身晃动,恢复成人型。“顺便还保住了房子。” 迪迦盯着他惨白的脸,不禁面露愠色。“你很缺钱?我现在的能量不像以前那么好控制,下次也许会让你直接粉身碎骨。” 基里艾洛德人失声笑了一下,似乎对他这种反应感到受宠若惊,然后在他即将发怒时轻轻牵住了他的手,十指交缠。 “我考虑不了这些。”基利来耸耸肩说,目不转睛地望着他,忍不住微微皱眉。“你刚刚……很难受的样子,我唯一的反应只能是那样。” 迪迦眼帘微微一颤,心湖掀起了波浪,一遍又一遍地拍打封闭的门扉,使恶魔的气息和温度深入内部。 良久,迪迦缓缓抬起手,轻抚上那副英俊的面孔,仿佛在享受自己绝对的拥有权。这是世上唯一一件完全属于他,不必担心失去的东西,却并非他努力争取得来,显得很没道理。 “你真奇怪。”黑暗君主低声说,带些挑衅地看着他,“就算我杀死你,撕碎你,摧毁你,你也无法离开,是吗?” 基里艾洛德人没有一点犹豫。 “恐怕我别无选择。”恶魔无奈地一笑,抓住他的手吻了吻,凝视着他的黑眼睛炯炯发亮,满腔的热情痴爱一览无余。“我完全属于你。” 迪迦默默回望着他,体内随时绷紧的弦放松了下来,在一场噩梦过后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欣慰。 然后,恶魔在他的默许下凑了过来,吻上他的嘴唇,而那双热烘烘的,充满力量的手,开始温柔地触摸他的身体,捧起他的脸,麝香般的气息则轻飘飘萦绕着他,给他无限的安定。 迪迦抓住魔人的肩膀,轻喘着张开嘴,叼住他探入的舌尖,轻柔地吮吸交缠着,咕啾咕啾吞咽彼此的气息,烧灼得他脑髓里也在发烫。他的右手无意识地向下滑去,在那具火热的躯体上摸索抚触,停在恶魔的心部,感受脉搏的节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