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(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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基里艾洛德人消失了,好一阵子没有出现,但他的存在好像依然隐身在黑暗中,张开一双黑翼,从上空投下黑压压的大片阴影,包裹住迪迦屹立的世界。 迪迦迫不及待搬出了大古原先所住的公寓,在近郊地段租了栋一户建独栋小楼,然后,他在GUTS工作以外的时间便安静了许多,周围没了都市的灯火喧嚣,没了每天早晨一出门就和他打招呼的邻居,当然也没了变态偷窥狂,过着近乎离群索居的隐士生活,即使偶尔外出采购必需品,都速战速决,全程也不敢放下戒备。 他肯定基里艾洛德人对他既有所图,必不会轻易放过他,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。为了捍卫他自己,一次殊死搏斗在所难免,他唯有尽量避免让它发生在闹市中,牵累无辜。 然而,迪迦越是如此保持着高度警惕,一有风吹草动便打响警报雷达,浑身紧绷,摩拳擦掌,随时随地准备投入战斗,基里艾洛德人就越是跟他玩捉迷藏似的拒绝现身,无影无踪。他曾尝试化被动为主动,寻觅对方的踪迹,可他想尽了一切办法,却连尾巴也摸不着——那混蛋没有留下一点能让他追踪的线索。 这种明知却又无法预知的威胁仿佛实物压着他的胸口,让他总是忐忑不安,神经紧张,偏偏怎么也没法痛快解决。 他忍受着心中重负,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,不露破绽地延续大古的日常生活,在基地以勤恳的态度认真工作,以一贯的随和体贴与同伴正常交流,而除了居间惠似乎总对他有几分额外的关心,倒没人注意他有什么异常——但大古清楚看得到,他沉静的面具下,有多少阴云滚滚,有多少尚未弥合的疮口在发炎。 “迪迦,不用老担心那个家伙。”大古在他夜晚辗转难眠时劝慰他,“找不到他也没关系。反正,他不出来,不做坏事,我们就当他死了,他一出来,一做坏事,我们就打死他。” 大古刻意避免了指名道姓,因为那个名字总能立刻拉开闸门,让他的情绪失控爆发,可他仍是忽然浑身发冷,好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了过来。 “我知道,我不担心。”迪迦勉强应道,本想冷静以对,却不自觉带上了尖锐的情绪。“他要是敢出现,我一定要他好看!” 大古放轻了语气,温和清朗的声音传入他心扉,好像要熨平他心头的躁动。 “在那之前,就干脆忘掉他,不要再想着这件事了。”大古说,“他才没资格一直影响我们。比起他,更值得在意的东西可太多了。” 迪迦强笑着点点头:“嗯。” 然后他盖好被子,闭上眼睛,再次与梦靥对抗。 他何尝愿意总是想起一个把耻辱烙印在他生命里,一度几乎毁灭他的怨敌? 可是就那么短短几天的时间,这个魔鬼就已经在他身心刻满了肮脏丑陋的印记,正如在他能量核心里顽固残留的那丝黑气一样挥之不去,无法摆脱。一提起基里艾洛德,那些糜烂腐臭的记忆就会像蝗虫一样狂涌出来,他根本无从遏制。 那片令他窒息,腐蚀他骨血的无尽黑暗……那粗暴又狡猾的触碰、湿漉漉吞噬他的口舌、野兽般的侵犯深入……那些邪恶的低语,那种让他发麻失神的官能刺激…… 他怎么躲也躲不开。越是想远离,它们就越是像偏执狂一样顽强地把他死抓不放。 无论走在黑夜的角落里,还是朗朗晴空下,身边是荒芜还是热闹,仇敌那张诡异的魔脸似乎总在盯着他,用残酷的笑容嘲讽他。 外界风平浪静,无惊无险,内心静谧的压抑折磨却在膨胀。白天,他维持着若无其事的外表,却总感到极度的纠结烦躁,而夜晚,他的睡眠常是断断续续的,不时就要做那些妖形怪状的梦,被种种兽性的欲望抓住折磨。 他感谢每天还有明媚的阳光、清新的花香、温柔的声音陪伴他,可它们只能缓解,却不能根除心头苦痛,以至于他隐隐期待能出现什么激烈震荡的东西,龙卷风、地震、海啸什么都好,能忽然打破那寂静的焦虑,碾压触目所及的一切。 某一瞬间,他脑中甚至闪过了这么一个糟糕的念头——如果现在突然来一只人类对付不了的怪兽,让他有重要的事可干就好了。 那样的话,在撼天动地的震荡打斗中,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——基里艾洛德人,在网上意yin他、在酒吧sao扰他的好色之徒,还有夜晚yin秽的梦境,清晨染精的床单内裤……就都会轰隆隆被碾成碎片了。在一场光荣正义的战斗里,他也不会再是“被强jian的迪迦”,而能体面回归属于自己的位置,作为光,去对抗邪恶,保护他人,确认生命的意义和价值。 …… 然后,毫无征兆的情况下,这个不该实现,令他自责羞惭的心愿成真了。 一只巨型怪鸟忽然横空出世,在高空疾飞,气势遮天蔽日,引起市民恐慌sao乱。 市内好一阵子风不鸣条的和平境况被搅得七颠八倒,胜利队立刻出动对付怪兽,迪迦也登上了飞燕号,好像终于有机会脱离困窘了一般,异常亢奋地驾驶cao纵杆飞行穿梭,在高速中麻痹了多日的忧思烦闷。 这只怪兽原本为二十年前,滋尔达气体的开发者,根津正亲博士的女儿麻美所饲养的鹦鹉西拉。 根津博士原司职北海道能源开发局局长,寄望于让自己开发的滋尔达气体成为人类新一代高效能源,却未能解决其严重的安全性问题,他的研究成果也遭受冷遇。紧接着便是悲剧:他将滋尔达气体的样本留在了北海道家中的实验室,结果,它们意外泄露,在大气中燃烧爆炸,仅一瓶眼药水的量便当场炸毁他的家和周围的原始森林,并且杀死了他的独生女儿,本应死去的鹦鹉西拉虽侥幸存活逃脱,也在气体影响下变异为巨型怪鸟。 如今,二十年过去了,根津早已作为受诅咒的科学家被逐出了学界,而西拉突然现身,俨然有意去破坏封存残余气体的滋尔达中心,为它死去的小主人复仇,而如此的后果将是毁灭日本十分之一的领土。 因此,知晓全情的泽井总监马上从TPC总部对胜利队发布紧急命令,令他们冒险从怪兽正面进攻,改变其前进方向。坐镇二号机的宗方副队长自动认领自杀式高危任务,让一号机回避,并令负责驾驶二号机的迪迦上前发动攻击。 迪迦丝毫不存犹疑畏惧,反而情绪激昂起来,忍住马上变身与怪兽搏斗的冲动,立刻听从指挥,近乎快意地直面迎接风险,cao纵战机向前冲锋,瞄准怪兽的蓝眼睛发射弹药。 攻击奏效,西拉改变了飞行方向,遁入浅间山,然而,其庞大的翅翼在此之前却扑面划了过来,击中飞燕二号的机翼,战机顿时轰然向下坠落。 火星爆裂,宗方当场重伤昏迷,迪迦也伤势不轻,堪堪拉住了cao纵杆。 “指挥!!” 从反常的战斗狂热中清醒,迪迦急忙回头望向昏迷的副队——他满头鲜血,不省人事。 迪迦心里一紧,在伤口剧烈的痛楚和人仰马翻的震荡混乱中,一种确实比他最近的焦虑压抑更滂湃得多的情绪,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忽然淹了过来——哪怕就那么一瞬间,他怎会荒唐到盼望灾难降临? 坠机后,宗方被送进了GUTS基地急救室接受抢救,而迪迦自己身上也缠满了绷带,虽然勉强还能下地行走,可一举一动都牵痛满身伤痕,苦不堪言,行动能力大打折扣。 丽娜赶紧搀住他,扶他在椅子上坐下。“还好吧,大古?” 迪迦按住左肩,摇了摇头,望向急救室外的亮着红灯牌,又愧又悔,仿佛这是冥冥中在惩罚他那可耻的想法。 忧心宗方的伤势,新城左右踱步徘徊,急得捶墙:“可恶,如果没有该死的滋尔达气体的话,副队长也不会变成这样。” 迪迦低着头,面容陷在沉沉的阴霾中。他还记得自己刚刚驾驶战机时,正沉浸于一种不理智的亢奋。 “当时握着cao纵杆的人,是我。”迪迦自言自语说。 崛井赶忙斥道:“笨蛋,都说了不是你的错。” 丽娜看向他,轻声予以安慰:“没关系,副队长一定会得救的。” 迪迦默默扶着额角,一言不发,没头没脑的浸在那些飞絮般的阴沉念头里发呆。 大古也忍不住对他说话了。 “迪迦,别什么事都责怪自己。” 迪迦发出叹息,抚着绷带包扎的伤口,悄然应道:“对不起,我害你也受伤了。” “不是,你飞机开得比我好多了,真的。”大古急急地否认,“要是我来的话,可能连我自己也要躺进急救室了。” 迪迦只有苦笑。 接着,新城的PDI忽然收来讯号,打破沉寂。 “怎么了,野瑞?” “大门口有个叫根津的人。” “根津?开什么玩笑。”新城顿时动了怒,气势汹汹地冲出门外。迪迦见势不妙,压抑着身上的疼痛,立即追了出去,丽娜赶忙紧随其后。 此时虽然只是早春,天气却暖热得近似夏季,但大门口那个面色灰白、脚步虚浮的老人却依然十分畏寒似的穿着厚重的外套。 老人虽然明显病痛缠身,或将不久于人世,但眼中仍燃烧着执着的亮光,坚持请求两个阻拦的TPC工作人员让他进入基地。 “你就是那个根津吗?”新城上前责问道。 老人没有回答,只急于说明重点。“那个怪兽是为了破坏滋尔达气体而来的。” “你说什么?” “那个怪兽,它叫西拉……应该在二十年前,和我女儿一起死掉的那只鸟。”根津缓缓道,逐渐陷入了最深的痛苦回忆中。“西拉,亲眼目睹了麻美的死,它憎恨滋尔达气体是理所当然的。” 最后,老人弯下羸弱的病体,郑重鞠躬请求。“请务必阻止西拉。” 他的话语引起了一阵沉重的静默。在他离去前,新城叫住了他:“你想去哪里?” 根津停下脚步。“我有不得不继续下去的研究。” “研究?”新城瞪大眼睛,一下子又来了气,一把扯住老人的衣襟。“滋尔达气体害死的,可是你女儿,你这样还算父亲吗?” “新城。”迪迦及时拉开了他,转而将探究的、洞察的目光投向那个满脸岁月伤痕的老人。“博士,你是为了销毁滋尔达气体才继续研究的吗?” 老人低下头,眼神恍惚悲恸——他壮志满怀的年轻时代的所有心血,非但没有如他所愿改变未来,造福全人类,反倒生生葬送了自己的血亲挚爱,以至于他要用二十年去销毁他前半生的成果,耗尽余生最后一分钟作赎罪补偿。 新城不由怔住。“我……对不起。” “不必道歉。我所做的事是不会被原谅的。”根津捂着抽痛缺血的心口,声音气若游丝,苍老的眼睛里却流露出透支自我的坚定决意。“即使如此,只要一息尚存,就有能做的事。” 迪迦心中一震,好像有一阵热风吹来,灌进他见惯沧海桑田的石铸般的躯壳里。百感千愁涌上心头,他感觉到生命的力量,感觉到真正的不朽。 “我们一定会阻止西拉的。”迪迦承诺道。 根津深深鞠了一躬,然后拖着虚弱衰老的病体,头也不回地踏上自己的道路。 …… 经过抢救后,宗方转危为安,无甚大碍,胜利队集体如释重负,迪迦也总算松了口气。忽略伤势疼痛,他穿过走廊,倚着玻璃护栏,俯视着一楼中空大厅来回忙碌的同事们,久久出神。 大战在即的凝重气氛笼罩着整个基地。毕竟滋尔达中心的攻防战将会涉及日本十分之一领土的生死安危,每个人也都感到了十足紧迫的压力。 迪迦心里闷闷沉沉的,脑子里掠过千头万绪,想着他的所见所历,默然沉思自省。 大古有些担心他,忍不住发声:“指挥没事了,你还在担心什么吗?” “没担心什么特别的事。” “真的?你不会又在想那个——”大古没敢说完。 迪迦淡笑着摇摇头:“放心,现在的状况,更严重的事有那么多,我哪有空再为那家伙烦心?” 类似的意思他强调过说过很多次,但这回难得最接近真实心情。 眼下芸芸众生,包括他和大古最珍视的朋友都置身于险境,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,相比之下,他受了那样的折辱,见识了那样的肮脏污秽,目前最大的恶果无非是他自己损了点颜面自尊,无非是反胃恶心,而即使基里艾洛德人再找上门来,他只要心平气和,独立承担面对就是了,简直是不值一提……好吧,从这个意义上,他那个荒唐的期待确实彻底成真了。 迪迦忽又忍不住为自己而惭愧,而这时,有人突然从身后戳了戳他的肩膀。 他回过头,便见丽娜双目盈盈地看着他。 “在想什么呢,大古?”她问,满眼关切之色。“都告诉我吧。” 迪迦温和地笑笑,转头再次望向一楼大厅往来的人群,顺口说:“我想了太多了,说不清楚呢……不过刚刚我有在想,根津博士真的很了不起。” “啊,的确是。”丽娜露出动容的神色,也倚上护栏,和他并排而立。“他失去了女儿,一个人做了二十年研究,就为了销毁他亲自研发的滋尔达气体……真的很坚强,很了不起呢。” “是啊。”迪迦慨然点点头,呢喃自语起来。“我很佩服,还有点羡慕他……即使他的生命短暂而充满遗憾,他拼着最后一口气,也坚持自己的信念,不遗余力活到极致为止。” 丽娜歪了歪头,好奇地笑了:“大古很有感慨的样子啊。” “有点吧。” “那么……你的信念是什么呢?” 迪迦怔住,思索了一阵,低声回答说:“光明、希望……我想保护人类,让你们——让我们能不断成长,创造更美好的未来。” 丽娜心有所动,追问道:“从小时候开始就有这样的想法?” 迪迦记不清自己是否有过真义上的“小时候”,只好说:“从很久很久以前,我就这样想了。” “那很了不起啊。”丽娜绽放出了微笑,“一直以来,我们不正是在为此而战么?” 迪迦笑着点点头,放松之下,身子往护栏上轻轻一靠,结果不慎触动了伤势,立即便是一阵剧痛,令他捂着左胸直抽气。 丽娜一下子紧张起来,下意识地伸手往他身上扶了一把。“没关系吧?” “我没什么。”迪迦说,却疼得皱眉。 丽娜仍小心搀着他,满脸心疼的样子。 “真是的,怎么会把自己伤成这样啊。”她开始摇头叹息,“看来以后我该一直跟你坐同一架战机,好好看着你是怎么驾驶的才行。” 感受到她远超出普通友谊范围的关心,迪迦霎时忍俊不禁。 “别挖苦我了。”他浅笑道,“你技术那么好,如果和你一起,就只有你带我飞的份儿了,哪还轮得到我驾驶?不过当然——王牌飞行员小姐愿意贴心陪伴守护,小生十分感激。” 丽娜瞬间有点羞窘,白了他一眼:“这么说,你是一点也不想长进啊。” 说着,她差点往他胸口推了一把,想到他的伤势又及时收回手,不放心地打量了他一番,好像想用rou眼替他作X光检查。“你真的没关系吧?要不要好好休息一下?” “我真的没什么,比指挥好得多。”迪迦摆手示意自己无碍,忽然轻轻一叹。“再说,我受这点伤,也算活该吧。” 话说出口,迪迦忽又觉得对大古有些抱歉,便赶紧悄悄对他说:“对不起,大古,应该是我活该,不是你活该。” 大古笑了出来:“没关系啦,你和我不用分得那么清楚。” 丽娜则困惑地看着他:“为什么?” 迪迦惭愧地低垂着脑袋,喃喃道:“因为……我之前有过希望怪兽出现的想法啊,这可不是活该么?” 丽娜微微一愣,不解地追问:“这又是……为什么?” 迪迦恍然出神,眉宇间染上阴郁,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里,和旁人隔开了距离。 “怪兽出现,有最重要的事要做,其他再糟糕的东西,也就不必在意了……一切好像都会变得很简单,最多在三分钟内就能解决。”他呓语似的说。“可是这当然行不通,世上没有那么简单的事……怪兽的问题也是如此,只会更复杂,更严重。” 迪迦声音很低,更像自顾自说梦话,丽娜并不听得分明,只得一眨不眨瞧着他,妄图穿过那层迷雾。 “大古……最近一直有很多心事的样子呢。”她说,为他忧心不已,“是发生了什么吗?” 迪迦回过神,冲她淡笑了一下,恢复古井不波的温和沉静。 “是碰上了些恶心的事。”他无所谓地说,“不过并不怎么要紧,而且那也不适合女孩子听。不用在意。” 丽娜很想追究,然而,他脸上和煦的微笑好像山间云雾般飘渺,在他的内心与外界之间横亘着屏障。她感觉得到他不会对她袒露心迹。 于是,丽娜放弃寻根究底,转而安慰地轻碰他的手臂。 “好吧,你有些不能说的烦恼,所以希望怪兽能帮你忘掉它们。”丽娜理解地点点头,“那么,你刚刚不会是在为了这个而责怪自己,甚至觉得副队长之所以受伤,都是因为你有这种想法吧?” 迪迦自嘲地说:“不管两者之间有没有因果关系,我都实在是有点离谱吧?” 丽娜责备地瞪了瞪他:“非常离谱。你可能想要投入战斗,但肯定不是想要看到伤亡,废墟,悲剧,不是吗?” 迪迦怔了怔,苦笑道:“但它们本就不可能分割,我期待战斗,就等于是期待这些……” “很好。”丽娜打断他,“你明白这一点,你还马上反省了——还不够吗?你想了什么,怎么可能比做了什么更重要?” 说到这,她露出十分迷惑的表情:“为了一时不理智的想法就这样自责,你对自己的标准,简直比对圣人,对菩萨还苛刻啊,大古。” 迪迦张了张嘴,闷声不语。他想,普通人只需论迹不论心,可他虽不是圣人菩萨,也是光的战士,岂能心智不坚? 丽娜的眼神则逐渐柔和下来,轻拍着他的肩,笑道:“另外,不骗你,如果凭思想判罪的话,其实我都有过期待怪兽出现的念头呢。” 闻言,迪迦面露狐疑之色,不可置信地盯着这个一向善良感性的坚定反战分子。 “是吗?为什么?” “当然也不是因为期待破坏和伤亡。”丽娜冲他吐吐舌,转头望向远处,视线好像越过空间阻隔,停留于一个神圣的奇迹。“是因为那样能见到迪迦啊。” 迪迦惊讶地呆住,心头微微震动,思潮腾涌。 “就为了能见到迪迦?”他不确定地问。 “是啊。”丽娜点点头,恍惚地笑了。“虽然讨厌灾难,可是能见到迪迦那样的存在,总是件令人感动的浪漫的事,简直把所有坏处都抵消了呢。” 对方脸上满是对美好的钦慕神往,迪迦惘然地望着她,愣在那里说不出话,似乎被一股情感的浪涛堵住了喉咙。 丽娜则突然无可奈何地一叹,自行说了下去:“只能先见到怪兽才能见到迪迦,也是没办法的事……虽然迪迦是我们最重要的朋友,可他又不是那种我们能随时打电话问候,约出来见面,聚会,吃饭,玩游戏的朋友,也就只会在有危险的时候出现啊。” 接着,她低下头,若有所思:“说真的,自从那件事——自从比佐摩之后,又有一段时间没见,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,有种特别在意的感觉……这次,我们要阻止西拉,他应该很快又会再现身来帮我们了吧?” 一丝丝温润的暖意渐渐升起,涌过心灵,仿佛清泉流经荒芜孤寂的沙漠。 终于从讶异中回神,迪迦微笑了,好像有一层坚冰被融化,让他触及到在过去的漫长旅途中难得切身领受的真情友爱。 “不知道,但我相信他现在很好,而且会很感激你的关心。”迪迦告诉她,欣慰地一笑。“另外,如果做得到的话,我想他也会很乐意跟大家一起聚会、吃饭、玩游戏的。” 丽娜双手撑起下巴,乌溜溜的眼睛在思索中转动了两下,最后叹息表示遗憾。 “想都不敢想呢,虽然想一想真是很美好。”她笑笑说,“不过,迪迦到底是个神一样的人物啊。” 迪迦不由又是一怔,忽然想到他新增的耻辱头衔,想到某些人对他作出的轻佻无礼言行,心里酸酸涨涨,百感交集。 “……你真觉得迪迦像神么?”他迟疑发问。 丽娜毫不犹豫:“他不像的话,谁像啊?” “为什么……这么觉得?” 丽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,仿佛他的问题傻到不需要回答,但脑海中一出现光之巨人耀如晨星的高大身影,她又忽生感触,如堕五里雾中。 “他像神一样强大,也像神一样温柔啊。”她慨然说,在回忆中失神。“比如动物园里的小莫拉的事……它是因为人类造成的污染,才变异成了怪兽,肚子饿才会到处活动。它没什么坏心,它也是生命,会痛,会害怕,仅仅因为它变大了,大得让人恐惧,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利,就得立刻被杀死么?我实在无法接受。” 紧接着,她眉头微皱,用自嘲的语气说:“当然,只要可能对人类造成威胁,就必须要死,一直都是理所当然的……而我也是人类,都没什么资格埋怨。毕竟,大自然一开始就很残忍,人类本就是靠剥夺其他动物的生命,伤害利用它们,强占它们的家,吃它们的rou,拿它们作残忍实验,才发展到了今天……可即使明知如此,明知现在不可能有什么办法解决这种冲突,我还是会很难过,不想看到任何生灵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杀死,连杀鱼都不敢看……其他人肯定会觉得我太天真可笑了吧。” 看到她眼中的惆怅悲怜,迪迦和蔼地一笑,轻轻摇了摇头。 “君子之于禽兽也,见其生,不忍见其死;闻其声,不忍食其rou。是以君子远庖厨也。” 丽娜愣了愣,满脸茫然。“什么?” “《孟子》里的。大概就是说,品性高贵的人,对于生命总是不忍的,甚至连染血的厨房都不愿接近。” 丽娜眨了眨眼,惊奇地看着他说:“大古还懂汉学啊?” “我时间比较多罢了。”迪迦耸耸肩,对她露出欣赏的眼光。“总之,怜悯和不忍,是人类,是智慧生物的高尚情感,并不可笑……这个世界需要更多丽娜这样的人啊。” 丽娜向他露齿一笑,而后轻叹一声。“谢谢。但当时在动物园那种情况,我知道大部分人都不会理解我。” 然后,她垂下眼,突然十分感动的样子:“可是迪迦,他愿意理解我的心情呢……我求他不要杀死怪兽,只是下意识的冲动,完全没想到他会理解。后来,他用光束把怪兽变小了,变回了无害的小动物,和人类再没有冲突,不必被杀死了,我那时真的,差点就想对他跪下来了——他根本就是上帝嘛。” 迪迦哑然失笑,接着又垂下眼,无奈长叹。 “他的能力是有限度的。”迪迦说,“他只能尽量做力所能及的事,也不是所有冲突,他都有办法这样完美解决。” 丽娜哀叹起来:“这我明白……就像离开了地球的闪电人,全是因为人类不能放弃电磁波的便利,影响了他们在电离层的生活,它们当初才会报复人类。但迪迦,他也没有办法使两边和平共处,他站在人类这边,就只能打倒它们了,对吧?不过,正因如此……” 她顿了顿,感激地笑道:“从人类的角度,他可不就更像是神明了吗?” 迪迦一时不知如何回答,而丽娜对这个话题倒是还意犹未尽的样子,忽又托着自己的下巴,脸上泛起憧憬的笑意,眼眸亮晶晶的闪烁。 “还有,别笑我啊……我一直觉得,迪迦很好看,很美呢。” 迪迦霎时呆了呆,不料她会对他作出这种评语,猝不及防下竟是尴尬得不知所措。 良久,他干咳了一声,脸色古怪:“迪迦……很美?” “对啊,第一眼就这么觉得了。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。“说起来,你还记得奥比克吧?” 想到那个留恋美好故土的哭泣的大孩子,迪迦不由唏嘘。“当然。” 丽娜入神地注视前方,慨叹道:“奥比克死去的时候,迪迦把他抱在怀里,然后在光芒中羽化消失,感觉有多悲伤,就有多美丽呢……我都无法呼吸了,从没见过更美的东西,忍不住就想,迪迦,怎么会那么美呢,像天使一样——不,世上就只有神,才可能那么美吧?” 听到一半,迪迦便禁不住摸了摸鼻子,耳根有些发热。 “没那么夸张吧?”他咕哝说。 丽娜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莫名其妙:“干嘛一副害羞的样子啊?又不是在夸你好看。” 迪迦避开她的目光,不自然地干笑了一下,心思一转,突然又恢复了镇定,决定替大古叫屈。 于是,他指了指他的脸,表情很受伤:“难道说,你是觉得我很难看么?” 丽娜怔了怔,望着青年那张俊秀精致的脸庞,倏然间一阵羞赧,视线飘忽游移起来。 “当然不是。”她小声说,“大古,长得也很好看……” 迪迦轻笑了一声,马上偷偷逗起了大古,悄然对他说:“听到了吧?” 而没等大古回应,丽娜突然又抬起头,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话。 “但还是没迪迦好看。” 迪迦愣了愣,抿着嘴沉默片刻,然后情不自禁地失声大笑起来,嘴快咧到了耳朵上,令丽娜一下子难为情地红了脸。 大古则在这时叫嚷起来:“怎么回事啊?我为什么会忽然被拿来和你比较长相?” 迪迦停顿了一下,笑得更是厉害,乃至牵痛了伤口,一边发笑,一边龇牙咧嘴,过路的TPC同事也不由为之侧目。 “有这么好笑吗?”丽娜羞恼地拍了拍他的手臂。“我就是觉得迪迦好看,怎么了?” 迪迦差点又要拍着护栏狂笑,揉揉抽痛的腹肌,好不容易正了正色。“谢谢你——呃不是,迪迦听了也会很高兴的。” 丽娜轻哼了一下,嘀咕说:“比起高兴,也许他觉得这太花痴了呢。” “怎么可能?”迪迦马上摆手否认,“依我看,他倒是会觉得,你也很美——难道你会为此不高兴么?不会吧?” 丽娜这下又是面色绯红,强作不以为意的样子。“你怎么知道迪迦的想法?” 迪迦向她莞尔一笑:“这还用说么?他又不瞎,肯定眼明心亮。” 丽娜看上去更不好意思了,斜了他一眼:“怎么回事啊?突然这么会说话。” 他一脸无辜的样子:“我只是想什么就说什么。” 丽娜赶忙挥了挥手掩饰窘迫。 “够了,明明是在说迪迦。”她嘟囔道。“总之,他就是神一样美好的存在。” 听到这,迪迦静了下来,怅然凝思,若有所失。 他没法认为最近这个阴影缠身,神经过敏冲动,能量核里潜藏着黑暗,还总在梦里发瘟病的迪迦,和她的形容有半点关系。 “你不觉得,他可能没那么完美,身上也会有弱点……甚至卑劣的一面么?” 丽娜困惑地拧着眉,好像完全想象不出来的样子。“比如呢?” 迪迦欲言又止,对于那些令他自己都厌恶的东西,也不知该如何说得出口。 丽娜则自顾自地感慨起来:“不管怎么说,他都是那样令人尊敬向往又赏心悦目啊…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美好了,才会遇到那样的——” 说到一半,她赶紧闭嘴,好像多说一个字就是对不起迪迦。她哀伤地笑笑,总结道:“反正,他温柔,神圣,强大,美丽,为我们竭尽全力……如果世上不存在完美,不存在神,那他就是最接近的。” 尽管丽娜及时改了口,但他心里一颤,仍被触动了某个敏感的雷区,第一时间领悟了她没说完的话。 那些灰暗yin靡的记忆片段立刻翻涌而出,冲击着他的平和宁静。他微颤的手默默按住胸口,好不容易沉住气,没有露出异样。 犹豫了片刻,仿佛要索求心安,迪迦禁不住问:“即使……在那样一件事之后,你也依然这么想?” 丽娜皱起眉,竟义愤填膺起来,提高了音量:“这当然了!还用问吗?!” 接着,她低了低头,又是心痛,又是敬爱:“那只显得他更好了吧?哪怕十字架上的耶稣也不过如此了。那种可怕的事,我想想都崩溃,可他却还是在我们需要他的时候回来了,和之前比一点也没变……哪知明知道在那之后,他可能会遭到怎样难听的议论,怎样奇怪的眼光,他都还是义无反顾地回来保护人类。” 迪迦久久无言,情绪在沉默中一点点放松,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长气。 然后,笑容在他唇边扬起,慢慢地扩展开来,就好像他走过地狱,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宽慰。 “我想,迪迦这么做是因为,即使他不是无所不能,无懈可击的神,他也有他坚持的信念。” 丽娜听了,若有所悟。迪迦则轻快地笑道:“不过,我之前都不知道,你从内在到外在,崇拜迪迦到这个程度啊。” 丽娜脸色很快舒展,也微微地笑了起来,单手托起腮,甜美快活。 “有什么奇怪?”她笑盈盈地说,两颊生晕,“迪迦,有强大力量的同时,又有那样温柔的心,而且还那么好看……不提别的,光从女孩子的角度看,他简直就是——就是理想对象的样子嘛……呃,虽然他不是人类,个子也高过头了。”说到一半,她被自己逗乐了。 迪迦摸了摸脸,再次失笑,面上有些热烘烘的,然后,他默默回顾了一遍她列出的标准,暗想道,拥有力量,内心温柔,长相好看——这形容的岂不就是大古? “人类之中,也有符合你理想的男性啊。”他提醒道,“就在你身边,身高也正好,你从来没注意过么?” 丽娜侧过脸,用眼神表示质疑:“你不会在说你自己吧?” “我没这么说。”他微微一笑,眼中闪过狡黠的微光。“不过谢谢你第一个就想到那人是我。” 被他呛住,丽娜无言以对,羞红了脸,扬起手,往他脑袋上敲了个暴栗。 “大古真是个笨蛋!”她骂道,转头拂袖而去。 迪迦捂了捂脑袋,盯着她的背影,愉快地轻声笑了笑,转头迈步穿过走廊,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。 大古在这时幽幽地发出了声音。 “对不起,迪迦,笨蛋应该是你,不是我。” 迪迦立即又被逗得吃吃笑,不慎又牵扯了伤口,疼得嘶了一声,脚步也放慢了些。 “现在又把你和我分得那么清楚了?”迪迦唏嘘摇头。“真是无情啊,亏我那样帮你。” 大古羞答答的:“这算是帮我什么忙啊?” “什么?你还嫌不够?”迪迦扬眉戏弄道,“难道你还想吻她?不行,这个我可不能代劳。” 大古立即害臊得发急,好像在跺脚一样。 “什么呀!你原来是个不正经的老人家啊!” 迪迦眯起眼,语气很不满:“你这样说我,我可是会生气的。” 大古回以一声轻哼。 迪迦好笑地一撇嘴,走进无人的休息室,随手拿杯子接水。 细细的水流泠泠淙淙,在无人的室内轻奏静谧的韵律。一双温柔而冷静的无形之手悄然抚摩着他,帮他宁神安定。他嘴角含笑,目光温和,内心恍若进入了风暴过后的一片宁静,吹拂着新春的暖流。 即使……偶尔沾上了污点和阴影,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,光也还是光。 他只需像根津正亲那样,不为外物所扰,清醒地坚持自己的道路,他的信念自会不断得到事实的证明支持,他义务的付出也会得到真挚的情感为额外回报。 然而,不知怎的,突然又想到那个阴魂不散的魔影,他像是毫无征兆地被利器一刺,脸色变得僵硬。 那个可恶的—— 不,不,算了,不想这个。既然还没出现,就当是死了吧。现在不是为了这事提心吊胆的时候。等……这个恶棍出现的时候,他自然就会有办法应付的。 如此劝慰自己,迪迦喝了口水,渐渐镇静下来——可是,噩梦并没有就这样被驱散。 那股让他不适的阴冷气息,反而仿佛忽然从虚无中走入现实,在空气里凝成了实体,像触须一样缠上了他,令他止不住的打颤。 迪迦皱起眉,怎么也压制不住疑惧之心,双手颤抖着,使得杯中洒出了好几滴水,而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,挥之不去,好像径直钻进了他的脑子里,最后变成一句不怀好意的低沉笑语。 “午好,美丽的光之巨人。” 他倏然浑身战栗,手中的水杯砰然落地碎裂,猛地转过了身。 梦中的妖魔鬼怪确实活了过来。迪迦倒抽了一口冷气,竟又被一阵恐惧麻痹了手脚,大脑成了一个漠然的旁观者,无法把指令传递给肌rou,令他动弹不得。 为什么,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,在这里出现? 基里艾洛德人抱着手臂,悠闲地靠在墙边,似笑非笑地瞧着他。 “我们是有几天没见,你也不用惊喜成这样吧?” 忿怒、憎恨顿时像马鞭一样抽中了他。迪迦握紧拳,眼睛里烧起漆黑的火,下一秒,他便已从炽烈的光芒中变身,银紫红交织的,修长灿亮的身躯在愤怒中急剧颤动。 “你这混蛋,为什么在这?!” 基里艾洛德人故作深思地抬头,笑道:“有光的地方,自然就有黑暗啊。” 迪迦登时直接爆发,如离弦之箭般迅速跃起,一拳击向仇敌。 基里艾洛德人轻描淡写地一抬手,便拦下了他的攻击,顺便抓住他的右手。 “好了,你明知道打不过我。” 迪迦马上恼怒地用左拳击打基里艾洛德人胸前闪烁的发光体,然而还没打疼对方,全身未愈的伤势便刺激得他弓起身,低声痛呼。 “冷静点。”基里艾洛德人好像十分关怀,还扶了他一把,“你这个状态,打一只鹦鹉都够呛,何况打我?” 明白他说的是实话,迪迦却更被激怒,强忍痛楚发力,打开他搀扶的手,硬是挥出几记闪光的直拳。“我就算受了伤也能打你!” 基里艾洛德人完全不痛不痒一般,偏头躲闪了一下,随手便锁住了他的双腕,将他手臂反剪在背后。 “你就算没受伤也打不过我。”基里艾洛德人贴在他耳边说。“除非人类给你希望之光——可惜人类的信念跟气球似的,吹起来气势确实厉害,但轻轻一戳就破。” 那双手、那张嘴一靠近自己,迪迦就恶寒发毛,可他的挣扎却不足以摆脱对方有力的钳制,只加剧了伤口的疼痛。 “放手!!” 意想不到的是,基里艾洛德人竟真的听话放开了他,态度还彬彬有礼似的。 “我们做朋友不好么?”那魔鬼好言相劝,“何必打打杀杀?” 迪迦仅仅是警惕地后退两步,手臂紧绷,满眼戒备之色。 “你别太过分,别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。”他口气冰冷,“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。” 基里艾洛德人嗤之以鼻:“人类的法律管不到我,防卫拦不住我,我当然高兴在哪就在哪,至于你嘛——” 恶魔发出嘲讽的笑声:“你要想拦住我,也就只能靠撅起屁股了。” 迪迦眼光一黯,顿时怒不可遏,耳边嗡嗡乱鸣,右拳暴怒地抬起,凝聚着光芒,狠狠揍在了他的脸上,打得他身子后仰,差点跌倒。 这拳似乎总算打疼了他,他揉了揉脸,举手表示投降:“我什么也没说,什么也没说。” 迪迦勉强收住左手蓄势待发的光箭,悄悄捂了捂伤处,目光凌厉不减。 “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他质问,“来基地有什么目的?” 基里艾洛德人耸耸肩,姿态轻慢,压根不打算认真回答。 “别老说得我有什么阴谋诡计似的。”基里艾洛德人懒洋洋地说,“可能我只是无聊来逛逛——也可能我只是想你了。” 迪迦又是一阵头痛耳鸣,眼底有寒焰猝闪,好不容易强忍发作的冲动。 “你要是还打着拉拢我的主意,就赶紧死了这条心,回你的老家去。”他冷冷地说,“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。” 基里艾洛德人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。 “好啊,那就先不提这个。”基里艾洛德人和颜悦色,向他靠近了一步。“不过,我们相识一场,你受了伤,我来关心问候一下,总是可以的吧?” 迪迦赶忙向后退去,避之唯恐不及。 “谁需要你关心?!”他咬牙切齿,却又禁不住捂上被牵痛的肋部,险些跪倒,心中暗生惶恐——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,若对方忽然又兽性大发,想对他做些什么,他怕是难以避免受辱。 基里艾洛德人似乎又想扶他,见他抗拒,便随意交叉起双手,恨铁不成钢似的打量着他。 “你可真是太丢脸了。身为奥特曼,居然能让一个病歪歪的人类老头的杰作伤成这样。” 迪迦稳住身形,随时为鱼死网破的战斗做好准备,冷哼道:“你更丢脸——即使有体型和力量,和一个病歪歪的人类老头比起来,你也只像个毫无益处偏又死不了的蟑螂。” 基里艾洛德人丝毫也不动气,好笑地说:“你觉得那老头很伟大,很高尚么?我看他不止是身体弱,连脑子也不好使。” 在迪迦愣神之际,他讽刺地笑笑,接着道:“人类最虚伪,也最自私,他要是有脑子,就该把这二十年时间用来继续之前的研究,而不是反过来——一旦这个气体作为新一代能源让所有人得到好处,你看谁还在乎一个跟他们毫不相干的小女孩的死活?别说实验事故,他就是拿自己女儿做人体实验,也照样会被尊为新时代最伟大的科学家。” 这家伙说话时刺耳的讥讽语调简直比他的话还要讨厌,迪迦眼中陡然喷出怒火。 “你没资格对你无法理解的东西——爱的意义,生命的分量,作出自以为是的评价。” 基里艾洛德人望着他的脸,兀自笑了起来。迪迦那写满愤怒又强行抑制的面孔,尤其的好看。 “你生气是因为我说出了事实吧?”基里艾洛德人悠然道,“事实是,世上根本没什么东西神圣到不可挑战,也没什么东西不能用利益交换……生命也好,黏糊糊的感情也罢,适当的条件下都会变得一文不值。” 迪迦偏过头,神色渐渐变得冷静而轻蔑,对他不屑地冷笑了一声。 “夏虫不可以语冰。” 基里艾洛德人显出不快的反应:“又是什么孟子还是孔子的废话?” “庄子。”迪迦漠然道,“显然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,你的灵魂只会为冷酷,狠毒,欲望,野心而盲目膨胀,天生没有爱的能力,光芒也照不进你心里,注定不可能理解任何崇高的事物——我与你能有什么话可说?” 迪迦表示与他无话可说,基里艾洛德人便果真好一段时间没有说话,在光与影之间与他静默对峙,额上金色的发光体无声闪烁,沉沉无波,看不出喜怒。 迪迦渐生不安,甚至不愿与他对视——不是因为他拥有足以压制自己的力量,仅因为那张脸。 他见过无数怪物的扭曲面孔,要么恶心,要么可怖,早已能等闲对待,可他从没见过哪张脸像这样,既不丑陋歪斜,也非野蛮无序,倒是有石雕般的对称工整,却刻上了永远残酷的微笑,又好像被异教鬼火照亮,哪怕在一动不动,一声不吭时,也散发着诡异的魔气,仿佛多看上一眼,就会中毒中邪,坠进阴寒地狱里。 然后,基里艾洛德人突然嗤笑起来,缓缓向他逼近两步,高大的体格在他身上投下阴影。迪迦立刻本能地后退躲避。 “你可真是个天真的傻瓜啊。”基里艾洛德人又向前跨了一步,将他逼到了桌边,退无可退。“如果你所谓的爱,所谓的崇高,就是那种自作多情,自找不快的东西,我当然不懂,也不想懂。” 感到他的气息向自己包围侵袭,迪迦一时张皇失措,慌忙想要从两侧逃离回避,却忽然被他张开的手臂强制嵌入怀中。 迪迦浑身一寒,不可抑制地大声惊叫:“你干什么?!又发神经?” 基里艾洛德人充耳不闻,双臂紧抱着他,压制住他的挣扎:“看,我不必这些没用的东西,只需要绝对的力量,就能彻底打败你,征服你——而你呢?” 这强迫的搂抱弄痛了他的伤。迪迦急怒攻心,双拳交替往他身上击打:“放开我!!” 基里艾洛德人不予理会,越缠他越紧。 “你是光之巨人,正直无私,温柔仁爱,圣洁无瑕……诸如此类,是吗?”恶魔嘲弄道,两手箍紧他的同时,从胸肌到腰胯,摸索着迪迦完美的身体曲线,“整天端着副高高在上的圣人架子,站在人类那个没趣的神坛上,都不敢完全面对自己,你也不嫌累。” “走开!!”迪迦发狂地扭动推搡着,伤势也似乎在隐隐加剧,可是毫无用处。 基里艾洛德人一手搂紧他窄瘦的腰,一手探向他臀腿间粗鲁地抚弄,讥诮地笑着:“你都不敢有一点不完美,也不敢对你的人类同伴说,你就是那个被我cao过的迪迦,更不敢说,你不是什么纯洁的神仙,你还会有高潮。” 正努力对抗躲避着那双在他身上到处作乱的手,迪迦倏然一僵,愤怒在他身体里凝成了狂暴的复仇的冲动。于是,他立刻抬手划向额间的菱形水晶,预备变化为强力型。 看出他的意图,基里艾洛德人停顿了一下,饶有兴致的样子。 “怎么?你确定你要在这和我打?”基里艾洛德人抓住他的一只手,用戏谑的语气问,“毫无保留,全力战斗?就为了捍卫你的——贞洁?” 变换形态被打断,又被他的用词刺激得脑内血管狂跳,迪迦对他怒目而视:“难道你真以为我怕你?!” 基里艾洛德人揶揄道:“你是了不起的奥特曼,当然不用怕我,我也很乐意陪你玩玩,不过——” 他忽然抬眼,环顾四周:“这基地够不够牢固啊?我俩认真打起来,它承受得起么?” 迪迦霎时呆住,无以应对。 不错,倘若正要全力与敌人战斗,以他们的杀伤力,殃及池鱼根本不可避免,更别说一方一旦巨大化,这基地被全盘摧毁更是一眨眼的事。 他的犹豫令基里艾洛德人快意的发笑。 “当然,我知道你很善良,你肯定会尽全力护着人类。”恶魔奚落他,“不过可惜,我是坏蛋,而你应该也很清楚,我一恢复正常体型,想把这直接拆了,不比铲掉一颗土豆困难多少……而就算,你打得过我,又可能保证没有损失吗?” 面对他突变的脸色,基里艾洛德人愉快地补充道:“毕竟,你自己轻轻跌一跤,都能杀死一大片人,在三秒内毁掉无数个幸福家庭啊。” 迪迦猛然绷紧拳,身子痉挛抽动,不断地喘气发抖,滔天怒火几乎把理智烧尽,比过去任何时刻都更想把眼前这个恶毒无耻的败类撕成碎片,却偏偏唯独在这时必须克制到底。 他的声音低、慢、狠,像刺出去的匕首。 “你在威胁我?!” 基里艾洛德人慢条斯理地摇摇头,不顾他的抵触,亲昵地抚上他优美的脸庞。 “不,我给你选择,也给你建议。”恶魔含笑低语道,声音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。“你爱人类,你恨我……那么,到底是爱重要,还是恨更重要?我是认为,选择爱更适合你。 ”